文／吳豐山
依據人類學者研究，人類是猿猴蛻變而成，時間是大約兩百萬年前。從二百萬年前到有文字或壁畫記載的一萬年前，人類文明不可考，但必是遭受天災不斷折磨。在那漫長的歲月中，已經有初級智能的人類因而生出神鬼信仰，用以作為心靈的救贖，應為事理之必然。神鬼的事，一直到科學昌明的二十一世紀今天，仍有許多待解之謎，但山有山神、海有海神、天有天公、地有地婆，在各不同地域、不同種族的壁畫、圖騰，乃至於後來的文字記載中都不斷呈現。
本人不知為不知，對神鬼之事向來不敢隨便胡說八道。二○一八年本人發表《壯遊書海》一書，該書開頭「宇宙生靈篇」，本人逐一介紹了《心經》、《聖經》、《古蘭經》、《六祖壇經》、《道德經》、《易經》、《四書道貫》、《黃帝內經》、《反經》、《三字經》。在研讀這些經典的過程中，本人發現佛教、基督天主教、回教，雖然教義各有不同，但都強調博愛、慈悲、寬恕、行善、積德。無一例外。
我還發現政治和宗教以各種不同的形式連結。甚至於有很長一段時間，有些國家政教一體。此外，歷史上也有不少宗教戰爭。二○二○年，本人又把親近佛教經典的經過寫成《親佛小記》一書，然後糾合十幾位好友一起把它印成善書，贈送國內各圖書館及各方善男信女。佛教經典卷牒浩繁，本人只接觸其中極少部分，但我發現其中精髓竟可以用「諸惡莫作、眾善奉行」一語概括之。
我還發現，在中國、日本、朝鮮以及中南半島，官方建廟，供養高僧，鼓勵譯經，明顯企圖以推廣佛教作為安寧社會之要領。佛教從中國傳到台灣，星雲法師在高雄開創佛光山教團，證嚴法師在花蓮開創慈濟教團，聖嚴法師在台北開創法鼓山教團，不只在台灣一地吸引了廣大信眾，還擴及海外，並且慈悲行善。其他如靈鷲山教團、中台禪寺教團也都有大表現。近年來都說「台灣最美麗的風景是人」，本人認為這是因為很多台灣人受了宗教影響，所以樂於助人、和藹可親。兩百多年來，媽祖出巡遶境是台灣宗教界一大盛事。電視發達後，不管哪一尊媽祖出巡遶境都成為舉國喧騰的大活動，國家元首帶頭參與，人民如痴如狂；您說宗教，它是宗教；您說政治，它當然也是政治。
還有一事，本人認為也應視為宗教與政治之連結。在台灣尚未有經濟建設成果的年代，不少基督天主教會的牧師、神父、修女奉所屬教會之命前來台灣傳教，同時從事慈善工作，對台灣的偏鄉和弱勢民眾照護備至，令人感佩。偏鄉和弱勢民眾的照護，照道理說，應該是官府的責任，官府力有未逮，教會人士填補了這個缺口。本人認為這也是宗教的價值，合當得到讚頌。相反地，不少國家在不同的時期曾有迫害宗教人士的慘烈情事，本人認為應受譴責。
本節一開始，本人就說不知為不知。為了這個不知，本人曾經做過很多閱讀、觀察和思考。不過，我必須坦白承認，這個不知迄今依舊。本人周邊有一些親友，基於自身經驗，對神鬼深信不疑。我相信他們的說詞，但相信不等於了解。也就是所謂「知其然，不知其所以然」。
有神論者與無神論者之間的爭辯，時間久遠，至今未休。無神論者認定神鬼之事無法做科學驗證。有神論者反譏：科學至今未能證明神鬼不存在。黃小石是旅美物理學家，也是業餘傳教士。他對宗教學著力甚深，著作不少。他認為神不是我們可以共同經歷的客體。他舉二例：
─我們每個人的生命是由大約五千億億億個「原子」所構成，但是我們連一個也感覺不到。
─時間也是我們看不見、摸不到的，但卻是我們腦中思考的概念，是存在的。
黃小石說，造物者不在宇宙之中，所以人們不可能從經歷中認識祂，也不可能從想像中去思想祂，所以耶和華說：我的意念非同您們的意念，我的道路非同您們的道路。英國大哲學家羅素（Bertrand Russell，一八七二～一九七○）是無神論者。一九二七年他發表〈我為什麼不是一名基督徒〉。其實孔子、達爾文、伏爾泰等一大串名人都是無神論者。楊憲東是本土科學家，是我國首位航太博士。二○○一年他發表《大破譯》一書，企圖連結宇宙科學、哲學、神學，以呈現人類生命的本然。他指出：科學是漸進的，不是一蹴可幾，但宗教對宇宙的描述卻是全面的。他說，科學愈昌明，愈加驗證佛經、《道德經》、《易經》的正確性。他甚至於認定佛經所談的大千世界，就是文明可以使人類操縱自然律的六度空間宇宙。
本人閱讀科學家傳記，發現其中不少人在歷練百般疑惑後，竟就乖乖地回到上帝身邊。不過也有科學家鐵齒一輩子，比如霍金就說：「沒有上帝，沒有天堂，沒有地獄，沒有來生。」可是，宗教似乎又比這些科學家的理解更為深奧。本人閱讀佛經，發現釋迦牟尼多次解說祂不是神，並且說人人都可成佛。已逝佛使尊者（Buddhadasa Bhikkhu）是一位泰國高僧。據記述，他學貫三教。他對所有宗教一視同仁，但他認為如果一層又一層的深度瞭解「法」，直到體悟最高真理時，就可知道根本沒有一般人所謂宗教這個東西。
解讀佛使尊者學說的人認為，佛使尊者咬定佛法就在一個「空」字。已逝南懷瑾先生用幾十萬字解讀《金剛經》之後，也說：「好好穿衣、吃飯、洗腳、睡覺，規規矩矩做人，老老實實做事，諸惡莫作、眾善奉行，就可成佛了。」羅馬尼亞人伊利亞德（Mircea Eliade，一九○七～一九八六）著作《聖與俗─宗教的本質》一書，這位精研宗教史的學人說：「大部分的人都同時保有聖與俗的理念，甚至於即使不主動尋求神聖意義，但在他所未知的領域中有一個神聖，並且還為它保留了一個位子。」也就是說，宗教儀式是一回事，心靈救贖是一回事。這本小書不是要探討宗教，觸及宗教是為了理解宗教與政治的連結，因此應該就此打住，否則會沒完沒了。
淺見以為：正信宗教都以協助眾生「革面洗心」、「謙沖自牧」為宗旨。社會安寧是人類共同福祉，法治有時而窮，正信宗教既然有利於社會安寧，那麼讓它與政治連結何妨！
本文轉載自：吳豐山著作《追古溯今說政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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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／吳豐山，現任吳尊賢文教公益基金會董事長／前監察委員、前政務委員
責任編輯／劉致綸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