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吳豐山
革命造反是人類政治史的重要篇章。中國五千年歷史，幾十個朝代更替，大抵都是因為有人革命造反的結果。所謂「人無千日好，花無百日紅」，同樣的，朝代也不可能萬年長治久安。「皇帝絕對權力必然絕對腐化」，腐化到一個程度，就會有人呼群保義，揭竿而起。腐化的政權弱不禁風，革命造反的人摧枯拉朽，亂軍開進京城，趕走或殺死舊皇族，一個嶄新的朝代就宣告創立了。
新政權開創伊始，常見一番施政新貌，但接收了前院和後宮的新朝皇帝其實概括承受了腐敗基因，過幾十年或幾百年之後，又走到了腐敗不堪的景況，新的革命造反者重演歷史，又見一個新的朝代粉墨登場。
只有古中國如此這般？不是。在中南美洲，革命造反也是家常便飯。一個名叫切．格瓦拉（一九二八～一九六七）中南美洲青年革命家的故事，在國際政治界廣為人知。格瓦拉是一名阿根廷醫學院學生，他帶著一股熱情騎上機車遊歷拉丁美洲，旅途中看見到處一片帝國資本主義造成的社會不平等，乃立下了世界革命決心。
他在墨西哥結識了古巴人卡斯楚，加入卡斯楚的革命行列。一九五九年古巴革命成功後，他短暫任官，隨又加入剛果、玻利維亞的游擊戰爭。在玻利維亞，他年輕的生命走到終點，軍方逮捕後加以處決。世界上有很多青年崇拜格瓦拉，甚至於稱他是「紅色羅賓漢」、「人間耶穌」。《阿根廷，不要為我哭泣》是一部歌劇，但訴說的是阿根廷造反軍人貝龍夫妻的真實故事。類似的革命故事，在歐洲、非洲、亞洲，可說一籮筐。
不過革命的意涵，各有理解。孫中山當年革滿清的命，他解釋為「先破壞，後建設」。中文「革命」二字，以古代王者受命於天，因為有人要稱王易姓、改朝換代，所以叫革命。英文「革命」revolution，解為民眾反抗政府以改變政治權力和政治組織。不過，革命樣態很多，並非皆以武力為後盾，所謂「不流血革命」是也。
一九九一年波羅的海國家以歌唱革命加速了蘇聯解體。過去十年，在北非發生多國以群眾示威方式進行革命，推翻了不少不得民心的政權。毛澤東高唱「革命無罪，造反有理」。但綜合諸多案例，可以很清楚的看出，革命雖然以改變現狀追求進步為號召，但革命並不一定就會帶來進步，有些國家不斷衰敗。相對於政治革命，另有所謂社會革命、產業革命。社會革命是經由倡導和實作改變某一種社會制度或現象。產業革命是經由技術更新，尋求更高產量或產值。
談革命造反，也應談談學生運動。一般學生運動大概都是大學生發起的大規模政治訴求運動。
大學生大約都在二十歲上下，那個年歲充滿熱情，對人間事情雖尚未洞曉，但已可把問題化繁為簡，因此很容易聚焦一點，高談理想。
民國八年發生在北京的五四運動，雖然有教授在背後指導，但基本上是學生運動。學生不滿政府竟然不能站穩一戰戰勝國立場，索回德國在山東的權益，所以蜂擁走上街頭遊行，高喊「外爭主權，內除國賊」，後來引起全國性罷課、罷工、罷市。最後代表團拒絕在「凡爾賽條約」上簽字。此一運動對後來中國政治的影響深遠。
民國七十九年，台灣發生野百合運動，學生聚集中正紀念堂，訴求「解散國民大會、廢除臨時條款、召開國是會議、訂定政經改革時間表」。其後，當任總統李登輝承諾召開國是會議，並連動其後諸多政治改革。民國一○三年三月，台灣發生太陽花運動。學生集結立法院內外，訴求不滿「海峽兩岸服務貿易協議」在立院遭強行審查通過。稍後並集結群眾遊行凱達格蘭大道。在當任立法院長王金平承諾制定「兩岸協議監督條例」後告一段落。
這些學生運動，在事發當時，公權力大都採敵視態度，但社會進步力量則採同情甚或支持立場。歷史的演變是運動要角日後常成為社會中堅，而當時的訴求也常變成後續政治的主流。
整體而言，革命在政治學界有很正面的評價。比如十七世紀英國作家約翰．彌爾頓（John Milton），他相信革命具有幫助社會實現潛力的能力。比如十八世紀德國哲學家伊曼努爾．康德（Immanuel Kant），他認定革命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力量。比如十九世紀德國哲學家黑格爾（G. W. F. Hegel），他認為革命是人類命運進步的實現。不過根據史實，慷慨激昂的革命事業有些革命成功，更多革命被壓制，並且以革命造反者被殺頭了結。
淺見以為：反抗暴政可歌可泣，但如果革命造反是為了權位爭奪，並不足取；因為革命造反，難免一番殺戮，得利的是革命造反者，立即受害的是無辜百姓。基於同樣道理，鍥而不捨的社會革命或產業革命或遊行示威，反而比較合乎人道和天道。
本文轉載自：吳豐山著作《追古溯今說政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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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／吳豐山，現任吳尊賢文教公益基金會董事長／前監察委員、前政務委員
責任編輯／劉致綸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