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／吳豐山
人類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，不管在世界上什麼地方，世襲皇室都擁有絕對尊榮和絕對權力。皇室和世襲貴族形成既得利益結構，除了武士、教士或僧侶有一些社會地位外，廣大的老百姓居於社會底層，卻承擔包括當兵、勞役、完糧、納稅的諸多義務。
西元一二二五年的英國皇帝威廉因為在對法戰爭中失敗，所以賠款議和。為了賠款只好徵收重稅，導致英格蘭爆發內戰。帶頭的男爵迅速控制了倫敦，並脅迫國王簽署了自由憲章。這個自由憲章，後來被稱為「大憲章」。
「大憲章」的英文是The Great Charter。「大憲章」用拉丁文簽署，拉丁文是Magna Carta Libertatum。起草人是坎特伯雷總教區總主教史蒂芬．朗頓。這是一份封建社會皇族用以對抗英國國王權力的保障協議。根據「大憲章」第六十一條，有二十五名貴族組成的委員會有權隨時召開會議，否決國王的命令，必要時還可使用武力佔領國王的城堡和財產。
這樣的協議，當然不可能一錘定音。一二三六年約翰國王去世，他的九歲兒子亨利三世繼位。這個亨利三世在位五十六年，期間皇室與世襲貴族多次折衝。亨利三世過世後，愛德華一世繼位，在一二九七年發布最後一次修訂的「大憲章」，成為英國政治秩序的基石。其中精髓在於議會議政和保障私有財產。
如此這般又過了五百多年，法國發生大革命，繼英國削弱皇權之後，直接推翻了皇室，路易十六上了斷頭台，自由、平等、博愛的理想成為新政治的標竿。法國大革命對後來世界各國政治體制影響巨大，不可一語帶過。
本人根據歷史記載，盡可能扼要記述如下：
一七八三年六月，冰島火山噴發，火山灰和溫室氣體導致法國氣候異常，農作物欠收，麵包價格大漲。一般家庭一半收入花在麵包上，農民湧入城市謀生更提高了失業率，社會動盪不安。
戰爭必然勞民傷財，路易十五時代法國連年打仗已使國庫空虛，跑去新大陸協助美國獨立戰爭更使債台高築。
偏偏繼任的路易十六和王后瑪麗．安東妮仍醉生夢死過著奢華生活。重稅更使一切雪上加霜。
國家幾近破產，財政大臣成為代罪羔羊，但接任的新財政大臣賈克．尼克是瑞士人，無擔任正式大臣的公民身分。他的改革主張又侵犯了其他貴族利益，國王不得已將尼克撤職，可是繼任的新財政大臣卡洛納提出的新方案又激化了社會。
一七八八年路易十六召開三級會議。這個三級會議由貴族、教士、平民代表組成，每級一票。已經沒有什麼德望可言的這位皇帝依違在三級如何分票的爭議中。一七八九年五月五日三級會議在凡爾賽宮召開，皇帝和三級代表各有提防，會議於六月二十日改到一處室內網球場舉行，部分與會者發表了後來稱為「網球場宣言」的聲明，宣稱必須從速建立法國憲法。國王公開表示讓步，但大量軍隊開始集結，巴黎市民同步醞釀暴動。七月十四日攻陷皇室庫存彈藥的巴士底獄。國王讓步，還巡視巴黎，同意確認藍白紅三色新國旗。八月四日國民制憲會議通過取消封建制度。八月二十六日發布「人權宣言」，成立單一國會。本來默默無聲的婦女也加入造反行列，爭取女權。
一七九○年四月，制憲會議廢除了王室和世襲貴族，並成立最高法院建立院審制度，還沒收教會財產，將法國教會脫離教宗改歸國家管理。
對路易十六夫婦而言，這是天翻地覆的改變，一七九一年他們打扮成平民企圖逃亡沒有成功。一七九三年一月二十一日國民議會通過審判以叛國罪處死路易十六。隔五天，瑪麗王后也被處死。
從一七八九年到一七九三年是長達四年的革命過程。路易十六判死的前一年，由普選產生的國民大會開幕，並成立法蘭西第一共和國，但新舊勢力仍然不斷衝突。到了一七九九年青年軍官拿破崙發動政變，建立新政權，法國大革命告一段落。一八○四年拿破崙稱帝，恢復了君主制，直到一八七一年法國在普法戰爭中戰敗後再經過一番波折，君主制才徹底廢除。
不瞭解人類相互傾軋的歷史，不能知道這個「自由、平等、博愛」訴求的崇高價值。事實上它是人類文明史的里程碑，是皇權下降、民權上升的分水嶺。
在歐洲，不只皇帝掌握生殺大權，兼且極少數世襲貴族高高在上，俯視廣大的工農大眾，社會階級流動是靜止的。在印度，種姓制度牢不可破。印度社會分成婆羅門（僧侶）、剎帝利（貴族和武士）、吠舍（平民）、首陀羅（奴隸）、旃陀羅（賤民）五個等級。不同種姓的社經地位極端懸殊，而且命定終身。在地表上其他地方，奴工或苦力也是一種底層人種。官尊民卑是極為普遍的現象，而且當官府高壓的時候，百姓的抗拒是非常無力的。
法國大革命發生在一七八九年，現在是二○二三年，也就是說法國大革命高唱自由、平等、博愛之後，經過兩百多年不斷的奮鬥、改革、立法，所謂「人類生而平等」的理想，才一步一步地在一些國家體現。連號稱追求理想的美國憲法，也非一蹴而成，美國黑人享有憲法明文的平等人權，是到了二十世紀中葉才逐步落實。台灣人民今天享用的自由、人權是一九八八年解嚴之後才充分體現。在那之前，不知多少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。令人無比難過的是，今天地表上還有不少極為落後的國家，專制獨裁政權仍視自由、平等、博愛如無物。
我之所以用了這麼多篇幅記述法國大革命，是因為這場革命立即影響了歐洲各國。其三權分立以及自由、平等、博愛的理想也影響了美國獨立之後的制憲工程。美國憲政後來又成為世界新生國家制憲的標竿。一直到今天，民主政治的諸多缺失，雖然常被批評或嘲笑，但人類迄今尚未發想出更好的制度。
淺見以為：民主制度的設計本來就必然使民主政治變成吵吵鬧鬧的政治，但只要亂中有序，就比專制獨裁好。因此，民主制度應該依據實作不斷改革以期臻於至善。但萬不可相信「專制較有效率，所以較好」的鬼話。
本文轉載自：吳豐山著作《追古溯今說政治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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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／吳豐山，現任吳尊賢文教公益基金會董事長／前監察委員、前政務委員
責任編輯／劉致綸
